即使是对萧明达有再深的痛恨和不满, 卫南平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很有道理。
如今的差分机虽然有一个蒸汽计算机的名头，但它们的运算却是依赖齿轮和杠杆来进行的。运算齿轮的长度越长, 零件越精密, 计算能力也就越强。但机械零件再精密又能精密哪里去呢？就算自动流水线批量出产的零件也会有一星半点的误差。
这种误差，放在普通机械上或许可以忍受，但放在差分机零件上，却是必须被规避的。
失之毫厘, 谬之千里。差分机零件一旦存在误差，应用到计算之中, 很可能就会使计算结果南辕北辙。
所以差分机的造价才会越来越昂贵……
因为越是计算能力强大的差分机, 就需要越多越精密的零部件。
但即使是这么昂贵的造价, 也不能让差分机的计算能力得到质的提升。
因为机械零件的天花板太低了。即使做到极致, 也不过就是如此。
所以目前的高端差分机制造领域都是在拼占地面积。司法台地下的那台差分机占地面积已经达到了五亩左右, 听说司法台台长戚纭正在打算扩建地下机房的面积，再引进一台差不多大小的差分机, 将司法台的运算能力扩大到如今的两倍，以处理呈指数级别增长的数据。
但汴梁的学者们却对她的打算持不乐观态度。他们曾经计算过，以目前的数据增长速度来看, 再过三十年，司法台的数据将增长到一个让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怖程度。到时候, 如果戚纭想要在自家的差分机上流畅地运行这些数据，那她的差分机将占据汴梁一半的地下空间。
如今, 人类创造的人间数据的增长速度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差分机的运算能力的增长速度。
更别提包含了天地人三界所有数据的混沌天命系统了。
完整的天命系统运行时所需要的运算能力, 即使将全天下所有的差分机都集中在一起, 也无法满足。
“在真正发现天命之前, 我曾有一段时间觉得差分机是天地间最完美的造物。”
萧明达充满怀念地道：“我觉得差分机精准, 公平，完美，有求必应，事事称心。那时候我想，这种机器将来一定会取代人类，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者。”
她笑了笑：“那时候我十五岁，刚从新洲来到汴梁，在凤麟家里第一次见到了差分机。”
想了想，补充道：“凤麟就是白家的家主，有人管她叫白引璋。你的朋友陈丹青是她女儿白珊珊的挚友。”
卫南平冷冷地道：“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关系。”
萧明达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差分机绝不会成为世界的统治者，它那用杠杆和齿轮组成的大脑太过愚钝，甚至比不上一介贩夫走卒的智慧。世界的未来、天命的归处，绝不在差分机上。”
卫南平想，这倒是实话。
差分机这种以蒸汽驱动的机械计算机，在他穿越之前的二十一世纪的历史中从来就没有大规模的应用过。
无它，造价高昂，技术跟不上设计，收益抵不了成本。
等技术发展到可以将蒸汽计算机的狂想实现的时候，离电子计算机的出现也没差几年了。
电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绝不是差分机的杠杆和齿轮所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是个很固执的人，我想到什么，就要去实现什么。”
萧明达继续道：“我想找到一个拥有足够智慧的人造物，它可以承接人类赐予的知识，却比人类更冷静，更博学，更公平，也更可靠。你知道，我毕竟是新洲人士。新洲不比中原，风气不太开化，民众事事求神，我也未能免俗。”
卫南平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安若暝的来历了。”
萧明达道：“正是如此。新洲神道与中原不同，不求修身，只行血祭。但新洲大部分原住民部落都在百余年间凋零殆尽，残存的原住民都进入了‘中原人世界’。我当翼州防务长的时候，借职务之便，统计了翼州境内所有还保留着大部分传统习俗原住民部落。但其中大多数部落都放弃了血祭，因为血祭的人牲来源已经大大减少了。还在坚持饲养奴隶、对其他部落发动战争，用奴隶和战俘的生命祭祀神明的部落，只有三家。”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信奉丛林之神的霍尔部落，信奉海洋之神的奈顿部落，和信奉太阳神的纳克西部落。”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纳克西部落是安若暝的来处。”
主人……
安若暝有些感动地低声道：主人……
卫南平努力地忽略了她的声音。
“我对这三家部落观察了许久。”
萧明达歪了歪头，想了想：“大概有一两年吧。我发现他们虽然在用心地血祭，但神明却并不领情，从来都没有降下所谓的‘神恩’。”
“我将此事告知了元田，请他帮忙参详。哦，对了，元田就是你们真一观的始祖，楚王赵旦。这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卫南平沉默地点点头。
“元田说，这三家部落的血祭之所以徒劳无功，盖因百余年来，原住民被中原人追杀侵扰，流离失所，保命尚且来不及，更别提保持传承了。传承断断续续，血祭的时机、人牲的数量、祭祀时念诵的祷词都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如此一来，即使奉献了再多的人牲，也不过只是徒劳无功，无法得到神明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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