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走到星剑手边的仪器旁，拉出一根管子插进自己头部旁边的机甲片里，他的双目立刻变成了无神的进度指令代码。与此同时，屋中管道液体汩汩流动起来，声音传来，像是浸泡在深海的巫师低语。
纷乱的话语声，来自赌场、歌舞场以及贵宾厅，声音的主人们或是嬉笑，或是醉语，无数个声音混合在一起。
它们由远及近，钻入岚的身体里。
星剑只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他咬紧牙关。
是这么回事儿啊。
一直以来，他们调查不出『飞天』是个情报售卖的大染缸，苦于没有证据，是因为证据都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深爱”着孩子的场主，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成了信息的“存储器”。
根本就不需要记录，也不需要收集，只要让岚，把所有信息都“听”到就好了。场主需要什么，就过来从岚这里提取什么。
不一会儿，岚抬手拔下了管子恢复清明，朝星剑笑了笑。
“今天的消息都‘听’完啦，有点头晕呢。”岚说。
星剑静静地看着岚，他的喉部滚动了一下，随后轻轻开口。
“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你是在说‘听’吗？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这样了，这和吃饭喝水一样，是每天都要做的功课。”
“不会觉得很辛苦吗？你的阿君给你这么艰巨的任务。”
“完全不会。”岚笑眯眯地说着，同时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啊。”
星剑瞳孔一紧。
“死？”
“嗯，以前的阿仆告诉我，我的身体虚弱，出生之后只活了几个小时。阿君悲痛欲绝，花了很多很多钱，为我修复了这个身体，并且安装了人工机械心脏，我才能一直活下来。这幅身体维持现状，还需要很多很多钱，所以阿君要管理好这个场子，努力挣钱，满足我的各项要求。”
岚陶醉地说着：“阿君真的很爱我呀，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
星剑一直在沉默。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那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夜晚，主星迎来了历年从未有过的大暴雨。年幼的孩童挣扎着在泥地里不停向前爬，目光如刀，身边不断有鞭子抽下，男子凶恶的声音回响着，就像是恶魔的怒吼。
“给我爬起来！你爸妈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了，你就得干活！知道吗，兔崽子！”
孩童的脸上凝刻着道道痕迹，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咬破了唇，鲜血滴落在泥土中缓缓渗下。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似乎是在发烧。
“给我起来！”
又是一道鞭子落下，孩童的手背顿时皮开肉绽，他死死地盯着正前方，那里有一把镰刀，刀背被雨水不断冲刷，反射着清冷月光。
“别装了！”
鞭子裂空声呼啸而来，他突然暴起，一个翻滚拎起地上镰刀，回身丝毫不曾犹豫地挥刀！
“扑通”。
鞭子落到地上，男人双膝顿时跪地，手胡乱地捂住脖颈，血喷涌而出，嘴里还在嘟囔不清地说着什么。
孩童拎着镰刀站稳身子，刀尖滴血，雨点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他发着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星剑？”
一声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星剑的视线凝固在岚唇边的笑容上，紧接着他俯身，轻声道。
“岚想出去吗？”
“去哪里？”岚睁大眼睛。
“哪里都可以，比如我的家乡，星际联邦的主星非常漂亮。”星剑缓声说着，“你可以不用靠‘听’来了解外界，你可以旅行，用身体感受正在生长的植物；也可以在距离地面数千米的高空看云层翻滚。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坐在比这里大百倍，大千倍的露天场馆，观赏4D演唱会。”
岚渐渐张大了嘴巴，惊喜道：“是星剑的演唱会吗！”
“未来会有，我的专场演唱会。”星剑说。
“我去！”岚刚说一句话又顿住了，犹豫道，“啊……可是我要和我阿君说一声，他估计不会同意的呀。”
“我们不去考虑他。”星剑轻声说着，随即喊出了一个名字，“阿乔。”
门后阴影处若隐若现一位少女的身影。她的语气有些无奈说：“好啦，所有隐形TNT都安装完毕，随时都可以启动。真是的……看来上校的计划你早就知道。”
岚懵懂地看着星剑。
“乖一点，去找那位姐姐。”星剑对岚说。
岚听话地跑过去，被机甲覆盖的右手握住了阿乔的手。
阿乔笑嘻嘻地捂住了岚的耳朵，“要开始了哦，3、2、1！”
无数声爆炸连珠响起，如果此刻站在『飞天』场外，就能清楚地看见这座貌似克莱因瓶的建筑，像是打水漂一样炸开了整整一圈。星剑站在仪器旁边，听见模糊的液体中传来众人的尖叫声和建筑的塌陷声。
“放心，我用量控制地很精准，死不了人的。”阿乔留下这句话，鬼魅一般带着岚一起消失了。
星剑并未离开。
他站在那里倾听着。
前一秒笑语欢声，后一秒泪如泉涌。欢乐场的人们腰间坠着万贯金银，到头来一点惊吓便气度全无，瑟瑟发抖如秋风硕鼠。
“岚！”
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焦急的喊声。
透过层层浓烟，星剑瞥见那位浑身金灿灿的人鱼。
他眯了眯眼睛。
顶楼的巨大楼板塌陷下来，当当正正地把人鱼的下半身压住。那人鱼惨叫一声，低声呼救。
星剑慢慢走过去，在那人鱼的面前停下脚步。
“救……”人鱼吐出零星的字眼。
星剑冷冷地瞧着他。
“脏东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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